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架上拿着毛巾,对照镜子擦脸。镜子里的她只有黑眼珠和嘴唇的是有颜色的,余下的都是白的,白的骇人。是一日夜没睡,又哭得太厉害了,像个病人。她来不及上妆,把毛巾丢下,用手搓了搓脸皮,搓出来一点血色。幸好这两年的职业提升了她穿衣穿鞋的速度,跑到楼梯上,锁上门时,钟表的指针还没到最后的时间刻度上。“沈小姐,你要出去啊?”房东太太在楼下独自坐着,大门意外地没有敞开来。往日房东太太都喜欢敞着门吃晚饭,顺便还能和隔壁邻居聊上两句。沈奚无意寒暄,应着声,飞步下楼。“沈小姐……”房东太太又撸了一下她的碧玉镯子。沈奚和她接触两年,晓得这位房东太太是个心思藏得很深的人,从不多管闲事,每每她想说点什么,都要前后掂量,把手腕上的镯子撸一会,才肯开口。“陈太太,你有事情吗?”沈奚决定先开口,节省时间。“沈小姐啊,我刚刚给我先生电话,他说你们医院附近的马路上学生在闹事,砸了车,也伤了人,”房东太太低声说,“你说会不会闹到我们这条路上来啊?我刚刚说好要去拿料子,都不敢出门。你回来时,遇到了吗?是不是很严重啊?”沈奚意外:“我没有碰到,我很早就走了。”“要不,你还是不要出去了,”房东太太又说,“我想早一点锁门。”沈奚看着外边黄昏的日光:“我尽量早回来好吗?”“我不是要管你的私事,你晓得我胆小的。”再说下去,真要迟到了。“陈太太你放心,我不会太晚回来的。”沈奚匆忙开门,跑出去,不再给房东太太说话的余地。里弄里,大家都在烧饭。沈奚起先走得急,到要转弯的路口,忽然就放慢了脚步。她低头,两手从头顶摸着自己的长发,顺到下头,以捋顺头发的动作让自己平心静气一些。身侧的一户人家敞着门,老妇人正端着一盆翠绿菜叶,倒进锅里,水和热油撞出来的炸响蹿出来。沈奚像被这声音催促着,愈发难以静下心。她走出小路的拐角,到弄堂口的一条石板路尽头,停了一辆黑色轿车,半开着车门。她出现时,车门被人从内打开。霞飞路上的有轨电车正从轿车旁驶过去,傅侗文背对着电车,慢慢下了车,他像身子很疲累的样子,站立不稳,右手扶在车门上。仍旧是立领的衬衫、领带,可却没有穿着合身的西装上衣,而是穿了件软呢的大衣。红色的石库门砖,青灰色的瓦,连排的法国梧桐树,还有他……沈奚瞧得出他精神状态不佳,但比两年前好了许多。现在傅家再没人能压制他,傅老爷和傅大爷背靠的大树倒了,单就这一点来说,也有利于他养病。沈奚终于在他的目视下,到了车旁。该叫什么?侗文?三哥?还是傅先生?她嘴唇微微颤抖着,是要哭的征兆,她低头,咬了下唇,尽量克制。当年的话未说完,累积到今日,却不晓得从何处起头。“我下楼时候已经晚了,被房东拦住说事情……还是迟到了。”她在解释自己刚刚遇到的困境,解释她晚了的缘由,至少有话来做开场。“你没有迟到,”他反而说,“是我到得太早了。”这是傅侗文特有的说话艺术,从不让她窘迫,这也是他再相逢对她说的第一句话。两人本是隔着轿车门,他绕过来,立到她身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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