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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玉簪沉(下) (第2/8页)

王妃提起过的栾玉。令我感到意外的是,这些医士对于栾玉的名字讳莫如深,他们越是如此,我越要探求究竟,于是悄悄跟着他们派遣出去办差的宫人想要找出些蛛丝马迹,跟了半日,却又发现他们经手的也不过是些给嫔妃们请脉送药的寻常事。

    就在我已经预备无功而返的时候,忽然听见几声寥远续断的啼泣,我循着哭声一路找过去,终于在一扇下了重锁的宫苑前停驻了脚步,门框崭新,台阶一尘不染,连门前的植株也修葺地精巧极了,显然不是荒废的模样。

    “陆娘子。”

    我一回头,便看到一个花白胡子的的小个子老头儿,他弓着背与我作了个揖:

    “陆娘子是在寻老身么?”

    “你就是给殿下治病的栾玉。”

    “正是老身

    “这里面关的是谁?”

    “药引。”

    “可我明明听见女人的哭声。”

    “娘子没有听错,女人——正是药引。”

    春阳明媚柔柔浅浅地照在面上,我的眼光落在栾玉银光熠熠的胡须上,它们像极了那年络在为我开蒙的先生腮颌上的,它们随着老者睿智的朱唇巍巍颤动着,曾经带我开启了人间正道,如今也为我开启地狱之门。那一刻我觉得世界天旋地转,这些年流放朔北的岁月里,我在卑微的民萌之间听说过道家采阴补阳的方子,也听说过古代昏君以小儿心肝医病延年的佚事,可我从未想过,这样无道之事,也会发生在云韶身上。

    我那以黄帝之《云门》与虞舜之《大韶》合而为字的郎君,他是那样清朗明澈的君子,也听信了方术之士的诡诞方子,用少女的血炼取丹药来补救自己这副羸弱亏损的残身。

    栾玉信心十足地告诉我:“殿下的玉体经老身之手精心调养,至少可保十年无虞。”

    泪花颤悠悠抛滚出我的眼眶,我心里忽然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,仿佛是劫后余生的庆幸——十年无虞,真好啊,他还可以活那样久,看着春山一年年雪融冰消,重生新绿,他还会有子嗣绵延,他也会有宗庙血食……这时我才发觉,再如何我是盼望他活着的。我好像如释重负,缓缓蹲下来蜷缩在墙根,又觉得心又被紧紧提了起来,我屈心抑志,顺爱于他,他大抵早已将这一份依顺当作了理所应当,这般忍着脾气再活十年,对于我而言又似乎太长久了。

    “只是取血炼丹?”

    “是。”

    “不会伤及性命?”

    “是。”

    “她们是什么人?”

    “回娘子话,都是四品以上官吏家里挑选送来的女奴。”

    女奴……说来可笑,我不也曾是仕宦家的女奴么?

    “栾阿翁,我的血,也可用么?”

    “娘子说笑。”

    他以为我在说笑,那便是说笑罢……我谑笑着问栾玉:“教我知道这些,殿下不会灭我的口罢?”

    “殿下嘱咐说,若娘子问起,知无不言。”

    那日我回到云韶的书阁,天已擦黑,阁内却是灯火通明,文士们却还没有散去,我悄悄从后面溜至的屏风后,将才站定,就听见云韶冷冷唤了一声:

    “陆择音。”

    “奴婢在。”

    我轻轻挪步靠至他座前,折膝下跪,他转目来瞧我,屈起指节于我眉梢样了样,我低咛一声,低头要躲,他的指节便沉沉磕在我的额角,当着他的文士们,我不好声张,只抿着唇藏在桌下,他递给我一卷书说:

    “起来,念。”

    我应了一声“是”,捧卷站起身,展而诵读:

    “蔡哀侯为莘故,绳息妫以语楚子。楚子如息,以食入享,遂灭息……”

    这一节是《左传》庄公十四年的记事,昔时陈庄公之女许嫁息侯,息夫人出嫁途中被姐夫蔡侯非礼,息侯大怒,求援于楚,与楚王设计攻蔡,俘虏蔡侯,蔡侯为报复息侯,对楚王极言息夫人之美,楚王心动,遂又灭息,娶了息夫人。《左传》中说,息夫人为楚王生育子嗣,却“未言”,楚王问她缘故,息夫人说:“吾一妇人,而事二夫,纵弗能死,其又奚言。”楚王想起自己是因为蔡侯的缘故才灭亡息国,于是在这一年伐蔡。

    我念毕此段,云韶问我:“读过刘子政的《列女传》?”

    “回殿下,幼时略读过一点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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